唸書 | 王宏圖:從迷茫者到硬漢

 

編輯:蔣楚婷

到了十多年後面世的《丧钟为谁而鸣》,海明威畫法為之大變。佔有現代人視野的不再是巴恩斯、威廉這種的迷茫者,而是堅強自信的約翰·墨菲。他原先在大學中副教授加泰羅尼亞語,過著愜意的學院生活。當葡萄牙戰爭烽煙四起,他在宗教信仰的感召下奔赴前線,誓為大眾自由解放的事業而鬥爭。他排除萬難,順利完成了炸橋的任務,本人傷勢後為的是不牽連同袍,毅然決然孤身留下與敵方交戰。能料想,犧牲成了他的必然歸宿。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標明出處。

墨菲可謂海明威刻畫的新人形像。它一掃早先蒙罩在眾多人物身上的陰霾,呈現出一股罕見的清爽爽健之氣。儘管作者詳細細膩地展現出了內戰的種種慘狀,葡萄牙獨有的南國的溫潤的氤氳讓這部經典作品抹上了兩層黑海陽光絢麗的顏色。墨菲足智多謀,但並不缺少溫柔。他和曾受摧殘的女孩克里斯蒂娜的緋聞無疑是全書中寫得最為感人的篇章,它淋漓盡致地展示出心靈的幸福雄偉,反襯出戰爭的殘酷無情。墨菲是海明威心儀的硬漢形像系列中的一員,雖然他有著多樣的內心深處生活,但他並並非沉溺於冥想的哈姆萊特,他是一個行動者,甘願在戰火中印證自身的價值。他一身正氣,有時候難免讓人深感太過完美,但他偉岸剛毅的形像時時感召著現代人。

熟識英國現代文學的聽眾不難發現,《老人与海》中的哈瓦那和麥爾維爾《白鲸》中的主角埃哈伯船長頗多共同之處。正如小說家格非表示,麥爾維爾對死命追殺白鯨的埃哈伯船長的立場是多重的,他既驚歎其無所畏懼的毅力,又察覺到中到其間蘊藏的瘋狂與病態。便是對人性內在多重性的認識,麥爾維爾觸及到了人性深處的黑暗面。相比之下,海明威筆下的硬漢則要純粹得多。海明威本人也是一個行動者,他並非在沉思冥想,而是在鬥牛、打獵等歷險中觀測人性的極限與祕密。從天性上說,他也許並並非一個大無畏的惡龍,硬漢形像成了他精心打造出的面具,他藉以來應對人生的挑戰,抵擋虛無,確立自身的象徵意義。做為靈長類動物,出於求生的本能,現代人時不時會在未知的艱險前怯懦退縮,時不時會一敗塗地,正如帕斯卡爾所言,“我們所有的歡樂都不過是虛幻,我們的苦痛是無窮無盡的,但是最後那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我們的喪生,它會確切無誤地在知短的若干年內就把我們置諸於並非永遠消災就是永遠意外的那種可悲的必然之中。”在此情況中,怎樣確立人生的價值支點,就成了不可迴避的挑戰。海明威鍛造出了硬漢神學做為盾牌,既保護他們,又給稍縱即逝的人生塗上了絢爛的霓虹。也正即使是面具,而且它如一楨黑白照片,對比鮮明,但剔除了大千世界繁富的美感,有時候不免變得單調,難以將人生多層次的細微皺褶纖毫無爽地展現出來。他那富於極簡主義者民族特色的冰山式文字藝術風格更是強化了這一傾向。剛離世的現代文學評論家斯坦納在《逃离言词》一文中曾坦爽坦言,海明威的“此種藝術風格將福樓拜‘每一詞恰如其分’的方法論退化到基礎詞彙的水準”,“此種藝術風格背後是最狹隘的人文資源觀”。在他眼中,海明威“把詞彙緊縮到一種強有力的抒情速寫”,此種詞彙“怎么能傳達能言善道之人的多樣內心深處生活?”儘管言詞不無嚴苛,但卻闡明出海明威現代文學天賦的邊界線,也標出硬漢形像的極限。

作者:王宏圖

到了中晚期的《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將具體的社會環境悉數抹去,以近乎抽象畫的形式在不長的篇幅中聚焦夫哈瓦那悲壯之至的捕魚經歷。他先是84天沒打到魚,後好不容易釣到兩條大馬林魚後,歸途中數次遭到鱷魚突襲,返港後只剩下魚頭魚尾和脊椎。哈瓦那最為鮮明地彰顯了海明威硬漢神學的文件系統,在老人家的這番話中奏出了蒼涼悲壯的最強音:“但是人並非為失利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吞噬,但無法給擊敗”。

當年在歐美文學界叱吒風雲的明星小說家海明威身旁給世人留下了眾多謎團,而他的死因就是其中之一。據警方的說法,1961年炎炎夏日的一個早上,他在家裡用獵槍向屍身射擊,飲彈身亡,但他的第三任丈夫瑪格麗特·韋爾什則斷言這是一次意外事件,在她的認為,海明威不會自殺未遂,這與他慣常所持的經營理念背道而馳。他曾將自殺未遂視作人世間“惟一毫無意義的事情。”許多人對她的說辭堅信不疑。但海明威在心靈的最後一兩年身體狀況日漸轉差,由於電震治療法失去了記憶力。早先體魄強壯的他真的難以忍受難以創作、難以打獵的廢人狀態,不敢再苟活於世,因此毅然決然以他們的雙腳完結心靈也是情理中事。這和他信奉的可以被吞噬無法被擊敗的硬漢思想一脈相承,何況他的母親也是自殺未遂過世,好似他頭上攜帶的父輩隱祕的DNA到了最合適的時機,便頑強地破土而出。

海明威早年的三部中篇小說《太阳照常升起》和《永别了,武器》忠實地態射出他這一時期迷茫的心態。《太阳照常升起》中的主角巴恩斯年方20多,正逢風華正茂的時刻,但他的生命只不過已經完結了,行屍走肉般徜徉在法國巴黎街頭,時不時以酒精麻痺敏感的脊髓。他不僅靈魂抑鬱症,但是也難以盡情地及時行樂,即使戰時頸椎傷勢使他喪失了性能力。和他相識的法國人阿施利夫人氣憤在數個女人間周旋,該遊戲人生。過後自己倆和數位好友去葡萄牙觀賞極具刺激性的鬥牛賽事。喧嚷的觀眾們,恐怖的臭味,俊朗英武的意大利隊——這一切讓巴恩斯暫時忘懷了自身的殘損,迷醉在原始生命力肆意揮灑的盛宴中。讓他心有不甘的是,竟眼睜睜地親眼目睹了阿施利夫人與年僅19歲的意大利隊羅梅羅儘管未果但卻熱烈迷醉的緋聞。全書收尾時阿施利夫人悄悄地對他說自己倆要能在一同多好,巴恩斯的提問是“這種想想不也較好嗎!”聽眾不難從話中聽出強忍的悲泣。

稍後面世的《永别了,武器》更多地展示出海明威本人一戰時在西班牙前線的經歷。和巴恩斯較之,威廉儘管也負了傷,但幸運的是他還能愛,也有人愛他。他與英籍醫生瑪格麗特的緋聞成了內戰陰雲中的一抹亮色。內戰的種種殘暴、可笑使他極其憎恨,曾一度幾乎成為槍下冤鬼。他僥倖脫逃後帶著瑪格麗特走進了中立國比利時,過上了仙人般的歸隱生活。但好景不常,老天和他開了個高傲的玩笑,瑪格麗特哺乳時難產而死,將威廉孤零零地拋在這昏暗無光的人世間。雖然他以斯多噶式的隱忍堅毅面對情人過世,但最終難以踏進迷茫的陰影。

平心而論,海明威並並非天生的硬漢。在和平經濟繁榮的新大陸度過了少年兒童歡樂散漫的時光,1918年他年滿19歲,便和為數眾多英國青年一同,志願出席了紅十字救護隊,趕赴歐戰前線,想在槍林彈雨中找尋生與死的極限體驗。在西班牙前線,他受了輕傷,做了12次外科手術,抽出了200多枚彈片。與肉體上的創傷較之,精神上的痛苦烙刻在他靈魂深處。歸國後好長一兩年裡,他萬念俱灰,早先唯美美感十足的玫瑰色雲霓蕩然無存,直到他出任本報記者常駐比利時巴黎時,精神上的抑鬱症頹靡仍時時顯山露水。怪不得長年旅居比利時的英國小說家葛特魯德·斯坦因將海明威這代青年人稱作“迷茫的一代”,在她眼中,自己是一無所信的醉漢,彷徨於無地。她不經意間講出的這句話後來成了海明威這一代小說家的顯眼標籤。

文章標簽   老人與海 太陽照常升起 永別了,武器 喪鐘為誰而鳴 逃離言詞 白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