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躍利︱武林就是老職業生涯:紀念楚原先生

 

1978年7月8日,古裝劇武俠小說電影《蝙蝠传奇》公映。整部電影的導演是楚原,編劇是秦雨,秦雨實際也是楚原,執導是狄龍、嶽華、井莉,在當時也屬於奢華陣容。故事情節翻拍的是金庸“楚留香傳奇”系列中的一種。金庸摯友倪匡聽說《蝙蝠传奇》要公映,就給金庸打電話“沖喜”。即使倒黴的金庸前兩年意外患上了結核病,元氣大傷,這兩年創作激增,僅寫了一部湊合及格的《七星龙王》,而較為叫好的《英雄无泪》還沒有動筆。倪匡有意趁機讓金庸開心開心,儘快恢復健康。果然天遂人願,金庸聞訊大喜,沒多久就又有精力夜夜笙歌。

而楚原,正好就是他他們說的“一個”。儘管更有錢了,但楚原省吃儉用的天性反倒越發強烈。觀眾們看楚原的影片佈景就一目瞭然,總是小橋、流水、紅葉、晚霞老幾樣,十年如一日。佈景是子公司出錢,而楚原卻是誰的錢也不浪費。拍首部《流星·蝴蝶·剑》時,買了一大批紅楓葉做佈景,用了許多不行完,只好下一部戲的佈景還是紅楓葉,再拍仍是。女演員也是翻來覆去就那么兩個,狄龍、爾冬升、井莉等,一來用得熟,二來熟人昂貴。楚原“愛廠如愛家”的思想,哪個老闆娘不討厭呢?

回憶起楚原這么多的軼聞趣事,行文前夕,不時能把他們逗笑,這么有意思好玩的老頭,還是走了。一隻白髮飄拂,無扣的“踢死兔”,八分西褲,告別了流星蜻蜓,告別了天涯明月,揮手致意自茲去,步入楓葉晚霞的大背景。想起他影片裡的一句對白:人無生死,其實色相輪迴。楚原先生,千山獨行,請走好!

1976年3月20日,《流星·蝴蝶·剑》公映。整部由楚原導演,倪匡編劇,金庸原著,唐佳、袁祥仁武術指導,宗華、嶽華、井莉執導的彩色臺語功夫片,橫掃澳門電影界,開啟了第三次武俠小說新世紀。

1967年月底,楚原與南紅成婚。而在這兩年的年中,倪匡與金庸相戀,兩人一見如故。倪匡一讀金庸的短篇小說,便驚為天人。江湖上曾有傳聞說,兩人相戀前夕,倪匡正在寫一部《英雄无泪》,自覺很得意,但是看見金庸的同名經典作品,悄悄地撕掉了還沒寫完的《英雄无泪》。實則倪匡根本沒寫過《英雄无泪》,金庸倒是寫過,但那是1978年的事,這時連《英雄无泪》的影子都沒有。再則,金庸寫得的確好,倪匡寫得也並非那么爛。

楚原(1934.11.2-2022.2.21)

2022年2月21日,楚原逝世,享壽八十八歲。

楚原捨不得穿,也捨不得吃,賺得又多,理所當然攢下很多錢。拍戲以外,他的最大樂趣就是“數零”——數數銀行戶頭上的數字又多了幾個零。據傳,有一次他發現戶頭前面多了三個零,翻了一百倍之多,內心深處嘀咕,最近也沒有那個大的進項啊,再仔細一看,原來那三個零前頭有個小數點。

武俠短篇小說分舊派和新派,對應的武俠影片也分舊派(指黑白片)和新派(指彩色片)。上世紀末七十年代後期崛起的邵氏電影公司,率先正式宣佈武俠新世紀末的開始,提出了“彩色武俠世紀末”和“新派功夫片”的標語,儘管重點特別強調“彩色”,但在選景、攝製、化妝、道具以及武打設計、特效、營造氛圍等諸多方面,全數破舊立新,使得功夫片類別颳起新高潮,新晉導演徐克、胡金銓、徐增宏等從此風生水起。好導演、好女演員,再加上好編劇,不出意外如果,就可以造成一部具備高水平的功夫片。而最難求的是好編劇,溯本求源,有好水才能釀出好酒。當時最暢銷的編劇是倪匡。他兩天就寫完一個電影劇本,數錢數到手軟,感覺較之寫短篇小說來又輕快又好賺,曾一度擲筆不寫短篇小說,專攻電影劇本。

高峰期過去就是低潮,楚原也無法清麗,隨即再拍戲,拍一部僕一部,拍三部僕一雙,最後僕得爬不起來。文藝片走了下坡路,搞得楚原八個月沒戲拍。但這前夕楚原看了很多古龍、金庸的武俠小說,萌生了拍功夫片的念頭,說幹就幹,只好寫了許多電影劇本、分場,拿給邵老闆娘看。邵老闆娘這時對楚原喪失了信心,無論楚原拿來什么,都說“Ban!Ban!”,次數多了,邵老闆娘一看見楚原搶先就說“Ban!Ban!”,搞得楚原很納悶,還以為問候語換成“Ban!Ban!”了呢。

倪匡看了許多金庸的武俠短篇小說,越看越愛,開始向各大新派編劇極力推薦金庸短篇小說,打包票說“翻拍金庸短篇小說,能成為好影片,故事情節又坎坷,人物性格又唯美”。可惜再怎么賣力吆喝,也沒有一個編劇肯幹。

《天涯·明月·刀》片花

《流星·蝴蝶·剑》領到臺灣地區放映,打破了當年的電影票房歷史紀錄。楚原又揚眉吐氣了,再請示邵老闆娘拍啥,這回邵老闆娘說,你愛拍啥就拍啥,我就負責管理出錢。楚原翻閱了一下金庸經典作品,找到和《流星·蝴蝶·剑》名字對應的《天涯·明月·刀》,又是倪匡導演,片中狄龍飾演的主人公是鬍子拉碴的葉開,截然不同於《流星·蝴蝶·剑》裡宗華飾演的主人公孟星魂的奶油小生外型,卻營造出悽迷悲壯之美,再度大獲好評。

1984年11月12日,古裝劇武俠電視劇《蝙蝠传奇》首播。整部電視劇由蕭笙指導,領銜執導是翁美玲、苗僑偉、任達華,明星陣容可謂一時無兩。翁、苗二人還帶著上一年執導的封神電視劇集《射雕英雄传》的榮耀光環。倪匡聽說之後,又給金庸打電話“沖喜”。倒黴的金庸仍遭結核病糾纏,知名的“吟松閣該事件”引致他的健康一落千丈。此次發作來勢洶洶,金庸臥床不起,經常咯血,要做手術。倪匡心繫好友,但逢喜事,無時或忘。不過,此次“沖喜”的結果就沒有上次那么幸福了,翌年金庸終因結核病而傷重。一代新派武俠小說大師,就此告別武林。

楚其原因為母親的關係,很早就進出劇組,也有意成為一位影片工作者。他念書在廣州中山大學,唸的是物理系,和影片並不搭邊。讀到大三,患了胃病,停學到澳門化療休養前夕,有空就去劇組散步,有時也客串演出一下,後來病好了,書也不念了,就混進了影片圈。

所以,楚原也有做為正裝的西裝和西褲。楚原的一套“踢死兔”(tuxedo)有人見過穿了二十年,瘦的這時候合身買的,穿到胖的這時候扣不上鈕釦,該扔了,楚原卻把鈕釦剪下來扔了。西褲更搞怪,寬度不夠,紮好皮帶,下面就露出皮鞋,像條八分褲,往下一拽,上面就露出褲頭。摯友林冰題詩兩句:短褲之中它最久,長褲之中它最短。林冰勸楚原好好捯飭,反遭楚原詰問:我穿好的能去哪兒?我又穿給誰看?

獲知楚原離開的消息,含悲忍淚,再度看他榮獲香港電影金像獎終生成就獎時,在現場刊登的得獎感言,聲聲字字,更讓人為之動容。聽見方逸華說楚原“你根本不懂電影表演藝術,你根本不懂拍戲”時,就像聽見有人說周繼紅是“這個不懂球的胖子”一樣。人生嗎就是這種,順境就是歡聲,逆境就是淚影。聽見“老到沒工作了,記得自幼要留個錢”時,又想起他的“數零”樂趣。楚原並不慳吝孤寒,有許多的“零”,都被他捐了出去,捐助有困難的人。一個人與否值得懷念,並不在於他自身的事業成就有多么大,而是在於他的人格魅力、思想職業道德,在於他的提攜前輩、惠及一切眾生。回顧楚原武林職業生涯,有起有落,多姿多彩,但他沒有花邊戀情,只有鮮花歡呼;沒有劣跡,只有善舉;沒有仇人,只有好友;沒有影片裡的刀光劍影,只有塵世裡的喜怒哀樂。

據傳,楚原在倪匡電影劇本的基礎上,又做了非常大更動。他忠於原著思想,卻重新安排了故事情節和佈局。即便短篇小說和電影是三種相同的表演藝術表現形式,電影更要突出戲劇化。楚原抓住金庸情節的“變異”特點,把金庸短篇小說的精髓表現得淋漓盡致。現如今重溫,還完全能感受到。楚原只管牢牢把握住故事情節與臺詞,至於道具、服飾、佈景之類,倒是沒有在意,也不在意,之後的影片,也都沿續這個樣子。觀眾們在欣賞楚原的功夫片時,很難發現隨意的服飾、粗糙的道具、破舊的佈景。有人曾問楚原,你電影裡的人物穿的那叫什么鞋子,那個朝代有那般的嗎?楚原說,我也不懂發展史啊。人家不服氣,又說,那你考據一下嘛!楚原故意氣人,答說,我是學生物化學的嘛。

楚原的母親名叫張活遊,也是知名編劇,曾和白燕成立過山聯影業公司。子承父業,而且楚原投身於影壇自也順理成章。師傅領進屋,成功靠個人,師徒如兄弟二人,而且母親領進屋也是一樣。但,楚原能夠功成名就,還是打鐵自身硬,自身有天賦,仙人擋不住。

楚原曾說過:影壇裡,五萬人中只有一個成功,十個成功的,只有一個賺到錢,十個賺到錢的,只有一個能夠把錢積存下來。

倪匡導演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電影劇本回家,隻字不改,恕不退款。如果電影劇本費落袋,倪匡就與他們的電影劇本一拍兩散,至於怎么改,甚至用不必,那是買家該操心的事,楚原也樂得隨心所欲,大刀闊斧,任意增刪。而且,楚原的成片,和倪匡的電影劇本,可能將是三個不一樣的故事情節,貨不對版是常事,但好朋友照做。倪匡後來又導演了一部《楚留香》,之後就跑去翻拍武俠小說的經典作品,其餘金庸功夫片的導演,都由楚原親自操刀,署名“秦雨”。

楚原先名張寶堅,“楚原”是藝名。他還叫張寶堅的這時候,想要取個藝名,隨手翻開詞典,先翻到一個“楚”字,又翻了一下,翻到一個“原”字,製備“楚原”。倪匡當年取筆名也是使用此種形式,隨便一翻,翻到一個“匡”,再用原先的姓組製備“倪匡”。楚原更瀟灑,連姓都不必。導演用名“秦雨”,嗎也這么翻詞典取的,就未確定了。

楚原拍戲,主張盛行什么就拍什么,一直拍到仆街為止。果不其然,金庸功夫片被楚原親手拍到仆街,他在邵氏子公司說話又不靈了。在商言商,有時候就是這么現實生活。不做編劇,就做女演員,楚原中後期又參演了許多部電影,還是有錢賺,日有進項,不必吃老本。

一路摸爬滾打,楚原積累實戰經驗,不斷進步,獲得戰績,到他攝製《七十二家房客》時達至了顛峰。楚原和南紅以及自己的女兒張詩樂都在劇中客串演出參演。整部影片改編自音樂劇,貼近現實生活,充滿著人間煙火,本就很暢銷,屬於自帶歌迷,經楚原用電影的表演藝術方式重新詮釋,更是大獲成功,公映後可謂十分賣座,打破了澳門電影票房歷史紀錄。當時成龍的《猛龙过江》位列第二,電影票房收了三百三十多萬,而楚原整部電影收了三百六十多萬。邵氏慶功宴上,連自律細緻的邵逸夫邵老闆娘都開心得喝大了。

金庸短篇小說的主要特徵是故事情節佈局極為曲折離奇,而人物性格又極為浪漫多情,常有“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神來詩意。金庸此種帶有知名詩人個性的藝術風格,打中了楚原那顆天生的文藝青年之心,兩人在精神境界上高度相符,正如知名影評人秦天南所言,從唯美、主觀、浪漫、超現實上而言,楚原與金庸就是精神上的兩對孿生子。

特別讓人望而卻步的是,1971年邵氏拍過一部翻拍金庸的《萧十一郎》,由徐增宏主演,但電影票房“仆街”。出師不利,這就尷尬了。萬幸,拳傾天下的時代很快就要走到山窮水盡的境地,舊的將去,新的沒來,恰在此時,一場飯局讓倪匡與楚原不幸碰面,正如流星碰到蜻蜓、楚留香碰到李尋歡,誰也遮蓋沒法誰的鋒芒,交相輝映,絢麗盛開。

最大樂趣是“數零”

好女也愁嫁,只因很多生不逢時,八十年代初,偏巧盛行清末驚悚片和少林功夫片,拳打腳踢的多,舞刀弄劍的少,1972年至1975年之間,徐克的暴力行為美學電影占有電影界半壁江山,《马永贞》《黄飞鸿》《方世玉与洪熙官》《洪拳与咏春》《少林五祖》,直至1976年也沒有退燒,還公映了《洪拳小子》《方世玉与胡惠乾》《陆阿采与黄飞鸿》《蔡李佛小子》《少林寺》等。風水輪流轉,還沒轉至金庸那兒。

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倪匡發生了。

楚原的丈夫南紅,也是知名演員,兩人相濡以沫聯手數十年,始終恩愛如初。南紅當時還是一線明星,比楚本名氣大。他們相戀時,南紅正和謝賢攝製《嫂夫人》,楚原聽說有一場親吻的戲,氣得大呷乾醋,但影片劇本已定,無法刪減,只有賭氣不看。儘管通常接吻戲都有技術處理,但南紅自此再也不拍任何有接吻攝影機的影片。由此可見南紅對楚原的認同和鍾愛。而楚原更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據南紅回憶,有一次兩人在商鋪散步,商鋪正放映一部西片(外國影片),南紅駐足觀看,饒有興趣,楚原也就在旁陪著,直至看完為止。南紅對楚原說,她很討厭那個片子。說者也許無心,聽者不妨有意,楚原隨即竟將整部西片翻拍,重拍給南紅看。自己有技藝,就是這么便利。至於具體是哪部片子,南紅沒說清楚,也不關鍵,“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唯美的人表達唯美的事,有時候就是這么直露。“霸道副總裁”瞬間化身“寵妻狂魔”的俗套故事情節,也不全是這些網文憑空瞎編出來的。

楚原一直不死心,有一天陪邵老闆娘喝茶,又掏出《多情剑客无情剑》電影劇本給邵老闆娘看,邵老闆娘還沒來得及說“Ban!Ban!”,在座的倪匡看到了,搭眼一瞅,這並非金庸的短篇小說嗎?倪匡正幫好哥們金庸在澳門推銷經典作品呢,就問楚原,你也討厭金庸?楚原答是。兩人這么一聊,就吸引了邵老闆娘的注意。邵老闆娘對楚原缺少信心,對金庸也不在乎,對倪匡卻很有信心。倪匡編劇是幾塊金字招牌,就像邵氏電影公司的招牌一樣。想想徐克成龍等等這些赫赫有名的導演,暢銷的都是倪匡編劇。倪匡編劇的《金燕子》,七萬多字的電影劇本,最後被徐克改得只剩下篇名“金燕子”四個字,也沒負面影響暢銷。只好,邵老闆娘就問倪匡,金庸有什么好短篇小說,倪匡剛看完金庸的《流星·蝴蝶·剑》,向邵老闆娘極力推薦,說是翻拍《教父》的故事情節,倪匡口才極好,煽情渲染不在話下,任是神佛也動心,只好邵老闆娘就請倪匡寫電影劇本,幫楚原拍《流星·蝴蝶·剑》。

楚原對他們也摳門至極,從穿著上說,好似從來也不裝扮,拍戲這些年,冬天就是一件藍絲棉襖和一條灰絨褲,夏天則是一條花恤衫,下配一條藍長褲,有時候還炫耀他這條藍長褲說,十八塊錢穿六年。他有時候也穿一條洗得發白的襯衫,但褲腿太長,捨不得剪掉,就往上捲起來,捲起處用膠帶粘著,有時候卷得高了,下邊還會露出四條毛茸茸的細腿。

第三十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楚原獲終生成就獎

武俠小說電影有“新派”

楚原拍《流星·蝴蝶·剑》的這時候,薪水是每週六萬塊。那是1976年。拍完之後,邵老闆娘證實楚原是一頭會下金蛋的母雞,主動提出與他籤六年合同,每年給邵氏拍五部電影,五萬一部。楚原一聽,這所以要籤。1976年的每年八十萬,啊做夢都會笑醒。據傳楚原舉著支票出屋,像酒後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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